朱厚?摆摆手:“未到京察之时,何必上《自陈不职疏》?请罪则更不必了,所谓万方有罪,罪在朕躬,也怪不得你们这些一心为家国社稷操劳的朝廷肱股大臣。再者,这等怪梦太过匪夷所思,朕连吕芳都没有告诉,怎能张扬出去?”
三位阁员倍感皇上信任,正要叩头磕谢天恩,就听到朱厚?又说:“此梦一直萦绕于心,朕思之再三却不得其解。其后,江南逆贼闹起了‘益’‘辽’之争,朕以为应在了曾建藩东北的辽藩身上,可辽藩终究还是没能争得过益藩,自家尚不知能否苟全性命,更遑论噬日吞月,乱我大明江山!看来家贼实不足虑,此梦还是应在外寇身上。东北异族之中,蒙元兀良哈、土蛮等部时时侵扰边庭,杀我官军,掳我百姓牲畜,确是我朝一大外患,但其势力远不及西北之鞑靼、瓦刺,且受我蓟镇、辽东两大重镇的东西钳制,朝廷还专设了蓟辽总督协调指挥两大军镇,数十万将士枕戈待旦,日夜戒备,当不会令其坐大为祸。其后,朕查阅了当年的典籍史料,却现如今在东北受国朝节制的女真人,乃是前宋祸乱中原的金国后裔,朕梦中所见之金色巨犬,是否便指的是他们?”
见严嵩等人都是一脸的错愕之色,朱厚?又说:“三位阁老都是孔圣门徒,对于这种荒诞不经的梦魇之说自然是不肯轻信的。说实在话,朕也不敢轻信。但是,朕以前每每做梦都是吉兆,且都相继应验了,却不知这个噩梦会否应验。朕多次泣告太庙,恳请列祖列宗予以明示,惜乎未得,令朕夙夜忧叹,几不敢寐……”
严嵩当即跪了下来:“君忧臣辱,臣恭请皇上降旨,由兵部移文蓟辽,即刻兵剿灭女真各部!”
“万万不可!”李春芳不顾君前失仪,打断了严嵩的话,随即也跪了下来:“皇上,且不说对女真各部实行羁縻之策是太祖高皇帝、成祖文皇帝及列位先帝一以贯之的祖制,女真各部一心向化,谨尊朝廷号令,兵马受蓟辽两镇节制调度,于牵制蒙元兀良哈、土蛮等部大有裨益。我朝以仁义教化天下,若无谋逆实绩,臣以为断不可与其兵戈相向。”
“李阁老!”严嵩厉声说:“‘养虎为患’该做何解?”
“严阁老!”李春芳毫不客气地反驳道:“‘逼上梁山’又该做何解?”
一个事不关己,便抱定“坐山观虎斗”的态度;一个官卑人微,自觉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,徐阶和张居正师生两人都低着头,一边紧张而又兴奋地听着严嵩和李春芳的争执,一边在心里飞快地思考着:严嵩的建议不免过激,却能向皇上表现“愤君之慨”的忠心;李春芳不愿如此也在情理之中――如今江南未定,鞑靼仍在虎视眈眈,若是再向东北用兵,人财物力都万难支撑,一旦战事不顺,他这个主管军务的内阁阁员便难辞其咎,到时候一个“误国误军”的罪名压下来,只怕就不是撤职罢官那么简单了;危及江山社稷之安危,将他凌迟处死再抄家灭族都难恕其罪!
严嵩说:“少正卯何曾叛鲁?孔圣为何诛之东市?”
李春芳说:“其心不正,圣人方有诛心之举;‘宁叫天下人负我,不可我负天下人’却是奸雄曹操所为!”
严嵩立刻抓住了李春芳话语之中的疏漏:“你的意思是说,皇上决意解决女真各部的隐患,与曹操枉杀吕伯奢一家比类?”
李春芳一凛,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口不择言,让严嵩那个老贼抓住了话柄,便说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严嵩的声音之中带着几分阴冷:“那你是什么意思?”
浮沉宦海几十年,如今已是位列台阁,李春芳自然也非等闲之辈,意识到今天的这场争执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,也是丝毫不相让:“隋文有德,杨广无道,编出‘杨花谢,李花开’之童谣蛊惑圣主明君,终致李渊于太原兴兵,隋杨顷刻而亡,李唐取而代之!”
严嵩冷笑一声,话语之中已经透出杀气:“我就知道,你说来说去,总会说到皇上的头上!”接着,他抬起头,对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的朱厚?说:“皇上!奸臣终于跳出来了!便是李春芳!”
一瞬间,东暖阁里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起来,每一个人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处……</dd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