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用早就想好的谎言欺骗他们,说我跟同学在一家大工厂打工,工厂里面管理很严,不能给家里打电话,我生活得很好……我的话里面有许多破绽,我的眼神气质也跟以前大不一样了,历经风霜的样子。他们并不傻,知道我过得不容易,但是他们没有质疑和多问,我爸只简单说一句:平安回家了就好。
以前我总觉得我爸不理解我,现在我才发现,我根本不需要说什么,他都是理解的,他深沉的爱我也是理解的。还不到一年时间,他们脸上的皱纹多了很多,头发也变白了很多,他们真的老了,而我长大了。
我爸妈没有认出周易灵,谁能想到二十年过去了,他还是以前的模样?二十年时间,足以让人记忆变得模糊,而且衣服、发型都不同了,周易灵并非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。
吃过饭周易灵先去睡觉了,我问我爸我走之后家里的情况,我爸说没发生什么大事,也没有发生怪事。村里人虽然对我家还是有一点另眼看样,但大部分人还是友善的。
变化最大的是李左成一家,那一天出车祸李左成受了重伤,刚出院就受到了处分,罪名是私藏枪械,以权谋私等。接着李宗友和他哥哥也先后被抓了,听说是贪污腐败问题,虽然最后没有判刑,但职务没有了,钱被没收了很多。以前他们家人来人往,天天酒宴,现在门前冷落无人问津。李家认为我是罪魁祸首,跟我家不再来往,路上遇到了都假装没看到。
我觉得很羞惭,我最好的朋友前途也被我毁了,我还有脸见他吗?也许他们家确实有腐败问题,但这年头哪个当官的没点问题?只要对村里做出点贡献,村民都是拥戴的,主要还是因为狐狸精闹得让他们家变成焦点了。接着我开始担忧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,我回来了,狐狸精会不会兴风作浪?现在我不怕它们直接找我报仇,却不得不担心它们对我父母下手,还有可有会威胁和蛊惑村民来对付我。
我不能再被动防御,要先下手为强把它们干掉,这样才能永绝后患!但凭我的能力是不够的,需要周易灵帮我,事不宜迟,今晚就得动手。
乡下人睡得早,不到十点钟我爸妈都去睡了。我悄悄起床,走到周易灵睡的房间轻轻敲了敲门,里面没有动静。我再敲,里面还是没有动静。
奇怪,周易灵不可能睡得这么死,会不会出事了?我推了一下门,门开了,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动静。摸到开关开了灯一看,房间里面没人,而且被子叠得整整齐齐,周易灵根本就没有上过床!
我又惊又怒,这家伙跑到哪儿去了?我再三交代他不要乱跑,他倒好,才刚到家就一声不吭开溜,太过份了!
周易灵会跑到哪儿去呢?想来想去,我觉得他最想去的地方是他以前的家。但他以前的家早就没了,从我有记忆开始,那儿就是残墙断壁和一地野草,听说房子是被大火烧掉的。
我走到大门边一看,大门虚掩着,果然周易灵出去了。我立即出门,连手电筒都没拿,还好天空有半个月亮,看清路没问题。
周家废墟在村子中间,以前世道混乱,人们建房子都尽可能往村子中间挤,房屋密集,道路狭窄。现在和平时代了,交通便利才是首要问题,村民们都是尽可能往村边、路边建房子。所以村子中间有很多空屋、旧屋,有的年久失修倒塌,有的拆掉只剩下围墙,在月光之下凄冷寂静,夜虫啾啾,连经历了茉莉花疗养院考验的我都觉得有些不自在。
我走到周家旧址,几年没来这儿,墙头变得更矮了,野草长得更高更密了,还有一丛竹子长得很茂盛,在夜色中摇曳。竹影下有一个孤单萧瑟的身影,宛如石雕一动不动,夜色似乎因为他而变得更迷朦和幽暗。
我真的不忍心去打扰他,更害怕的是面对他的眼睛时,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,所以我悄然转身回去,没有惊动他。二十年前周家肯定发生过不同寻常的事,我必须帮助周易灵把这件事查清楚,这是我对他应尽的责任。
第二天一大早,我就把我爸拉到一边,问他知道不知道二十年前周家发生了什么事。我爸说他是亲历者,但真正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,在我再三追问之下,他才从头开始说起。
周振岳是个传奇人物,年轻时艺高胆大,有勇有谋并且能请神附体,刀枪不入。他组建大刀会,带领村民抗击土匪,并与其他乡镇联防联动,杀得土匪闻风丧胆,从那时起他就是这一带的名人。解放后各种帮会解散了,他为乡民排忧解难,主持公道,以法术给人治疗疑难杂症,几乎没有他办不到的事,所以还是深得民众爱戴。但他也有一个缺点,那就是脾气比较大,越老越顽固,说一不二,他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。
二十年前,文化大革命结束没多久,人们都还在风波余悸之中,根本没人敢公开搞迷信活动。周振岳却力排众议,非要恢复传统的庙会活动,连他当村主任的儿子周安民反对也没有用。父子俩当众吵了一架,周振岳对他儿子大吼:“天塌下来了我撑着!”
周振岳有能力有魄力还有人脉,召聚村民,翻出深藏的“四旧”组建民俗乐队,修整小庙和神像,还自己出钱请来越剧戏班子。不说别的,能在那时请到散伙了多年的戏班子,足见他的面子和能量。
一切准备就绪,七月廿五日中午,人们敲锣打鼓,唢呐喧天,彩旗飘扬,抬出小庙里面的神像开始游行。一路上村民们点香叩拜,燃放鞭炮,小孩们欢呼雀跃,喜气洋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