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怎么可能?这还是平民?”
旁边五个徒弟忍不住插话,叽叽喳喳道:“咱们大唐的平民可没有这么富,一个牧民家庭有两三匹马,十多头牛,还有几十只羊,这哪里还是平民,这在大唐得是中富之家。程家姐姐,你可不要张口胡说。”
程处雪狠狠剜了几人一眼,呵斥道:“闭上嘴,突厥人和汉人不一样。”
五个呆子很是不服,叽叽歪歪还想说话。
反倒是李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,沉吟道:“突厥人没有土地,他们的财产只有牛羊和马匹,马匹不能宰杀,需要用之放牧,所以他们的粮食只剩牛和羊,十多头牛几十只羊,严格说起来确实不算多,应该属于穷人阶层。”
说到这里停了一停,看着五个徒弟又道:“你们最近的进步很大,但是还要继续学会动脑思考,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要辩证去看,要根据不同的情况加以具体分析,你们刚才站在汉人的角度说话,自然会感觉突厥牧民很富裕,但是你们没有站在突厥人的角度分析,所以得出的结论会有天壤之别。”
五个徒弟面面相觑,程处默抓了抓脑门,讪讪道:“师傅教诲的对,我们确实突兀了,大家只想着一匹战马在大唐价格高昂,但是却忘了突厥人压根不缺这个。还有牛和羊,这些牲畜在大唐都是宝贝,但是在草原它们只是粮食。”
李云很欣慰的点了点头,忽然目光转向程处雪,微笑道:“最后一个赤贫阶层,我想我已经明白了,所谓赤贫之人,就是没有任何财产,这是突厥的最底层,但是他们的人数肯定是最多的,对不对?”
“对!”
程处雪重重点头,紧跟着又补充解释一句道:“突厥赤贫人大多数是奴隶,他们没有自己的财富,因为他们自己就是主人的财富,他们需要每天拼命干活,不断帮助主人放牧牛羊,如此才能换到一口吃喝,但是每一顿他们都吃不饱。有些赤贫人为了节省一点口粮给家人吃,会在冬天的时候偷偷跑到野地里自己冻死自己……”
这话让李云心里一抽。
他下意识看向那些跪在地上的人。
程处雪微微叹息一声,幽幽又道:“你刚才说他们可能侵过中原杀过汉人,这话纯粹是你的凭空推测和想象,这些赤贫人怎么可能去入侵中原,他们自己就是被掠夺而来的奴隶啊……”
少女说到这里,语气忽然极其异样,突然道:“李云你知不知道,她们很多都是汉家的子女。即使不是纯血汉人,父母必有一人会是。”
李云吃了一惊,嘴巴张的大大。
他虽然是后世写历史小说的,也曾在典籍上查过汉奴的记载,但那毕竟是苍白的文字,现实中很难引起他的注意。
这时忽然一个赤贫人瑟瑟抬头,弱弱看着李云祈求道:“贵人,求求您大发慈悲,能不能让我的孙子烤烤火,他快冻死了。”
说话竟然字正腔圆,分明是纯正的汉语,但是可能因为好久没说了,所以说起了有些磕磕巴巴,不过强调却十分纯正,听着很像河北一带的口音。
李云心中一动,忽然大踏步走过去,他伸手将这个老妪拽起来,轻声问道:“你是汉人?”
老妪很是畏缩的低着头,死死抱着自己怀里的小孩子,弱弱道:“贵人,我是汉人,不过已经被掠来突厥三十年了,我二十岁的时候就成了奴隶。”
她似乎不怕李云杀她,但是很怕李云会杀她的孙子,急急又道:“贵人,我这孙子也是汉人。”
李云下意识想去抚摸那小孩的脑袋。
小孩使劲躲藏自己,忽然吓得哇哇大哭,道:“不要用鞭子抽我,不要用鞭子抽我,小思汉很懂事,我会努力帮您放牧。”
李云心里一疼,伸出去的手掌停在半空。
他慢慢半蹲下去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温柔,轻声问道:“你说你叫思汉?”
小孩努力躲藏,使劲把头埋在奶奶怀里,他枯瘦的身躯瑟瑟发抖,喉咙里不断发出惊恐的声音。
那老妪生怕李云生气,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,讨好道:“贵人,我的孙子真是汉人,三十年前,老身和儿子一起被抓到草原,我被突厥贵人给占了,儿子打成奴隶去放牧,因为他干活很努力,突厥贵人赏赐了一个玩够的女奴隶给他,这个孩子是纯正的汉人,是我儿子和儿媳结婚第三年才生的,那时突厥贵人早已不碰我的儿子,孙子的的确确是纯正的汉人。”
她这样懦懦解释,汉语说的越来越流利,忽然浑浊的眼中显出呆滞,喃喃道:“我说了好多家乡话,我差点自己都忘了……”
李云眼睛一酸,仓惶转开头去。
他陡然冲着远处大喝一声,道:“把那些犍牛都杀了,再把抢到的突厥战马也杀了,半个时辰之后,我要让这些老人全吃饱。”
远处那些玄甲铁骑怔了一怔,有人还以为李云是犯了妇人之仁,忍不住远远道:“殿下,这都是突厥俘虏……”
“放你妈的屁!”
李云暴吼一声,大怒道:“这是汉人,是汉人,他们是咱们的同胞,是被突厥人掠来的奴隶,半个时辰,我只给你们半个时辰,杀牛,杀马,让他们吃。”
他如此暴怒,谁也不敢再发出声音,就连五个徒弟都有些胆怯,目光躲闪看了一眼李云的大锤。
唯有程处雪面色不变,忽然凑到他跟前幽幽一叹,语带所指道:“李云,突厥至少有五百万赤贫人,虽然不全是汉奴,但他们的父母全是汉奴。”
李云攥了攥拳头,忽然缓缓仰头望天,喃喃道:“这一仗,我不知道该怎么打了。”
这还是他穿越之后首次心生迷茫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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