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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部:他们杀人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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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桩相当古怪的事加在一起,使我对陶格先生的一家人,发生了兴趣。

先说第一桩。

在欧洲旅行,乘坐国际列车,在比利时上车,目的地是巴黎。欧洲的国际列车,可以说是世界上设备最好的火车,速度高,服务好,所经各处,风光如画,乘坐这样的火车旅行,真是赏心乐事。

上了车不久,我感到有点肚饿,就离开了自己的车厢,走向餐车。

世事就是这样的奇怪,一个看来绝对无关重要的决定,会对下决定的这个人,或是和这个人完全无关的另一些人,产生重大的影响,像是冥冥中自有奇妙的安排,任何人都无法预测。

那天的情形就是这样,如果我早半分钟决定要到餐车去,或是迟半分钟决定离开车厢,那就根本不会有如今在记述着的这个“玩具”故事。可是偏偏我就在这个时间离开。所以,我遇上了浦安夫妇。

第一次遇到浦安夫妇时,根本不认识他们,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。浦安先生将近六十岁,一头银发,衣着十分得体,看来事业相当成功,浦安夫人的年纪和她先生相若,雍容的神态,一望而知,曾受过高等教育,而且比较守旧。

先说当时的情形。

我移开车厢的门,跨出来,浦安夫妇手挽手,自我的左手边走过来。车厢外的通道不是很宽,一般来说,只能供一个人走动,但是这一双老夫妇,亲热地靠在一起,也勉强可以通过。

我看到他们两人那种安详、亲热的神态,想起这一双夫妇,可能已共同经历了数十年的患难,如今正在享受他们的晚年,心头欣羡。

到餐车去,要向左转,他们两人走过来,如果和他们迎面相遇,他们就一定要分开来,各自侧着身,才能让我通过。而我不想这样,所以我就在车厢门口等着,等他们经过了我的身前,我再起步。

他们两人显然看出了我的心意,所以向我友善地笑着,点着头:“谢谢你,年轻人,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已不会太多了,真不想分开来!”

我笑道:“不算什么,你们是惹人欣羡、幸福的一对!”

他们两人互望着,满足地笑。

火车上相遇,这样的寒暄,已经足够,没有请教对方姓名的必要。

可是,就在这时,发生了一件事。

在我的右方,也就是浦安夫妇迎面处,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,追逐着,奔了过来。奔在前面的是一个小女孩,一头红发,样子可爱极了,大约六岁,皮肤白皙,眼睛碧蓝,看来像是北欧人,奔得相当快。

在小女孩身后追来的是一个小男孩,约莫八岁,样子也极其可爱,从来也未曾见过模样那么讨人喜欢的小男孩。

这一双孩子,每一个人见了,都会从心底里喜欢出来。我看到他们奔得那样急,奔在最前面的那个小女孩,几乎就撞到浦安夫妇身上,我忙叫了起来:“小心!”

我才叫出口,小女孩已经向着浦安夫妇撞了过去,浦安先生忙伸手抓住了小女孩的手。小女孩也不害怕,转过头来,向身后也已经站住的小男孩道:“看,你追不上我,你追不上我!”

小孩子外貌惹人喜欢,很占便宜,往往做了错事,也能得到额外的原谅。这是一种很不公平的现象,虽然是小事,但总是一种不公平,我一向不怎么喜欢这一类的事。我立时沉下了脸,用很不客气的语调申斥道:“火车的走廊,并不是玩追逐游戏的好地方!”

我一开口,那小女孩转过头来望我,她碧蓝的眼珠转动着,调皮精灵,而且向我甜甜地笑着。她那种可爱的神情,可以令得任何发怒的人,怒气全消,我还想再说她几句,可是却说不出口。

也就在这时,只听得浦安夫人忽然发出了一下惊呼声,她本来只是扶住了那小女孩的,这时,随着她发出来的呼叫声,她紧抓了那小女孩的手臂,脸上的神情,又是讶异,又是高兴,叫道:“唐娜,是你!”

她叫着,又抬头向那小男孩看去,又叫了起来:“伊凡!你们还记得我么?”

浦安夫人的叫声和神情,又惊讶又高兴,她开始呼叫的时候,倒着实吓了我一大跳,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,这时看她的样子,分明是遇到了相熟的孩子,所以才高兴地叫。

她叫着那两个孩子的名字,那两个孩子吃了一惊,男孩子忙踏前一步,一伸手,将女孩子自浦安夫人的手中,拉了出来。

他们两个,后退了一步,男孩子说道:“老太太,你认错人了!”

男孩子这样说了之后,和女孩子互望了一眼,两人一低头,向前冲出去,浦安先生一侧身,两个孩子就从浦安先生和浦安夫人之间奔了过去。

浦安夫人望着他们奔进了下一节车厢,才转过身来,神情讶异莫名。浦安先生摇着头:“亲爱的,你认错人了!”

浦安夫人忙道:“不,一定是他们!唐娜和伊凡,一定是他们!”浦安先生摇头,坚决道:“很像,但一定不是他们!”

他们两人就站在我身前,争执着。这使我感到很尴尬,因为我是要等他们走过之后,有路让出来,我才能到餐车去,他们老是争执这个无谓的问题,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走?

而浦安先生和夫人,看来还要争执下去,一个说:“一定是他们!”另一个说:“绝不会!”

我有点不耐烦,说道:“两位……”

我想,应该用什么比较客气一点的话,请他们走前几步再继续争论,谁知道我才一开口,浦安夫人就向我望来:“先生,我记忆力很好,一直很好,像你,我看了你一眼,以后我一定可以认出你,记得曾和你在什么地方见过面!”

我敷衍道:“这真是了不起的本领!”

浦安夫人道:“刚才那两个可爱的孩子,我和他们一家,做了一年邻居,谁会忘记这样可爱的一对孩子?”她一面说,一面指着浦安先生,“而他却说我认错人了,真是岂有此理!”

浦安先生语气平和:“亲爱的,你和他们作了一年邻居,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?”

浦安夫人说道:“那时,你在法国南部,嗯,对了,是九年前……”

浦安夫人请到这里,陡地住了口,现出了十分尴尬、再也说不下去的神情来。

我和浦安先生忍不住炳哈大笑起来。

当然是浦安夫人认错人了!

九年前,一个六岁,一个八岁的孩子,如今都应该是青年人了,怎么还会是以前的样子?九年,在成年人的身上不算什么,但是在孩子的身上,可以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!

我和浦安先生笑着,浦安夫人虽然神情尴尬,可是还是不肯服输,在我们的笑声中,她喃喃地道:“一定是他们,一定是陶格先生的孩子,唐娜和伊凡!”

她一面说,一面向前走去,浦安先生跟了上去,转过头来,向我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,我明白他在向我说,女人无可理喻的时候,真是没有办法。我报以一笑,转身向左走向餐车。

我在一转身之后,就不将这件事再放在心上,一个自称记忆力好的老妇人,认错了两个孩子,这事情实在太寻常了!

我经过了三节车厢,进入了餐车,才一进餐车,我就看到了那两个孩子,他们正和一男一女,坐在一起。那一男一女,看来是他们的父母。男的英俊挺拔,足有一百九十公分高,一头红发,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,大约三十岁左右。那女的,一头金发,美丽绝伦,举止高贵大方,正在用一条湿毛巾替小男孩抹着手。

我一看之下,大是心折,心想,真要有这样的父母,才会生出这样可爱的孩子来!

我同时也发现,这一家人不但吸引了我的视线,也吸引了餐车中所有人的视线,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看他们。而他们显然也习惯了在公共场所被人家这样注目,所以一点没有窘迫不安的表示。我看了他们一会,找到了一个座位,坐了下来,在我看着菜单之际,我听到那个男人,用十分优美的声音道:“不准再在火车上追逐,知道吗?”

那两个孩子齐声答应了一声。

我在想:这是一个有教养的家庭,不会纵容孩子在公共场所胡闹。

接着,我又听到那少妇用十分美妙的声音道:“是谁先发起的?唐娜还是伊凡?”

这是一句极普通的话,可是听在我的耳中,却像是雷轰一样!使我陡地震动了一下,连手中的菜牌,也几乎跌到了地上!我忙向他们望去,只看到那小女孩低着头,不出声,男孩却一脸高兴的神色:“不是我!”

那少妇又道:“唐娜,下次再这样,罚你不能吃甜品!”

那小女孩低声答应了一声,眨着眼,样子好玩,逗得几个人都笑了起来。

而我,这时心中却十分乱。浦安夫人曾认错了这两个孩子是她的九年前的邻居,而且还叫出了他们的名字:“唐娜”和“伊凡”。

而如今,这两个孩子,真是叫唐娜和伊凡!

可是我记得,当浦安夫人叫他们名字之际,那两个孩子却一点反应也没有,那男孩子还立刻说浦安夫人认错了人!

两个孩子,外貌相似,名字也相同,这实在太巧合了!而且,那男孩子为什么要说谎呢?浦安夫人明明叫对了他的名字,就算他不认得浦安夫人,至少也应该表示惊讶,何以一个陌生人会知道他的名字!

可是那男孩子伊凡,却只是简单地说“认错人了”!

我一向好对不可解的事作进一步推究,即使是极其细微的事,只要不合常理,我都会推究下去。这时,我思索着,想找出一个合理的答案来,以致侍者来到我面前之际,我只是随便指着菜牌上的一行字,就将菜牌还给了侍者。

当我将菜牌还给侍者之际,我留意到侍者的神情很古怪,但是我却没有留意,只是注意着那一家人,看着他们进食。

那一家人,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,那个男孩或许只是不愿意和老年人多打交道,所以才会有刚才那种反应的。我想到这里,心中方又释然。

十五分钟后,我要的食品来了,我这才知道何以刚才那侍者的神情如此古怪的原因,原来刚才我心不在焉,随便一指,竟要了一盒七色冰淇淋,还加上许多好看的装饰,那是小孩子的食品!

我一向不喜欢吃冻甜品的,这样的一盆东西送了来,我真不知如何才好,幸而我脑筋动得快,我向那一家人指了一指:“这是我为这两个孩子叫的,请代我拿过去给他们!”

侍者答应了一声,托着那一大盆甜品,走向那一家人,低声说了几句。我听到唐娜和伊凡都欢呼了起来,那男人和少妇,向我望了过来。我略略欠身,向他们作致意,侍者回来,我又要了食物。

虽然那一家人很引人注意,但是一直注视人家,毕竟是很不礼貌的,所以在我自己的食物送上来之后,我就不再去看他们。

等我进食完毕,他们已经离座,向前走去,我只看到他们的背影,走出了餐车,那是向列车的尾部走去的,也就是从我的车厢走向餐车的那个方向。

我不厌其烦地叙述他们离去时的方向,也是和以后发生的事,有一定关系的。

当那一家人离开之后,侍者来到我的身边:“陶格先生说谢谢你请他的孩子吃甜品!”

我一听,又陡地一呆,一时之间,张大了口,样子像是傻瓜一样!

我立时记起浦安夫人的话:“一定是陶格先生的孩子!”由此可知,孩子的父亲姓陶格,而那侍者说“陶格先生说谢谢你……”我惊愕了大约有半分钟之久,以致那位侍者也惊骇起来,以为他自己说错了什么话。我在惊愕之中定过神来,忙道:“不算什么,可爱的孩子,是不是?”

侍者道:“是,真可爱!”

侍者走了开去,我在想着:陶格先生,可爱的孩子唐娜和伊凡,本来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,但何以事情如此凑巧?和浦安夫人九年前的邻居一样?

我想了半晌,才得出了一个结论:两位陶格先生,可能是兄弟。如今的唐娜和伊凡,是九年前浦安夫人邻居的堂亲。自然相貌相同,而且,取同样的名字,也很普通。

想到了这一点,我十分高兴,因为一个看来很复杂的问题,用最简单的方法解释通了!如果再遇到浦安夫妇,就将我想到的答案,告诉他们!

我慢慢地喝完了一杯酒,付账,起身,走回车厢。我向列车的车头方向走。我来到了车厢附近,看到前面几个车厢中的人,都打开门,将头在向外看着。

这种情形,一望而知,是有意外发生了。

也就在这时,一个列车员,在我身旁匆匆经过,赶向前去,我还来不及问他发生了什么,两个列车员,抬着一个担架,急急走过来,担架旁是护士,担架上的人,罩着氧气面罩。

虽然担架上的人罩着氧气面罩,但是我还是一眼就可以认出他是什么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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