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初六,是龙凤胎满月的日子。
天公作美,昨日开始就没再大雪纷飞,而是阳光灿烂,两日下来,村道及官道中心的积雪也融了。
被安顿在行来客栈的马车,现下安排了十八辆,一字儿排开在繁花镇村口,巳时整,接了繁花镇全体村民,庞大的队伍隆隆地驶向繁洛城最美味的酒楼——伍沁斋,而那辆八马豪华大车,如今乘坐了静王爷一家五大二小七口人,外加龙惜月与两名得力丫鬟,可以照顾龙凤胎的春兰和冬梅。豪华舒适的马车,在容纳了这么些许人后,也依然宽敞有余。
“啊呀,花嫂子一家也来了?不是还要再办一日满月酒吗?”。田婶正欲随着劳婶上马车,眼角扫到那没脸没皮的花家七口人。
“也是,过了今日,你们就不再是繁花镇的人了,当是践行咯。”田婶不屑地觑了花家婆娘一眼,随即上了马车。当着花家婆娘的面一把扯下了车厢帘子。
“呸什么德行又不是吃的田家的”花家婆娘也朝马车帘子呿了一口,随即扭着硕大的肥臀,转身上了安顿花家与另一户人家的马车。
“唉,你还与她争个啥,村长不是说了吗,这回是静王府借着满月请客,不论留或走的,只要想去,统统都可以去。”劳婶好笑地拍拍一脸愤愤的田婶。要说这繁花镇上与花家嫌隙最大,积怨最深的,莫过于田家了。
“我就看不惯她那副嘴脸。之前还故意挤兑水丫头他们办满月酒,还说什么要开三日流水席,呸,一天就了了收场了。”田婶满脸不屑。她最瞧不惯花家婆娘那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下作样。不过,据说明日就要让他们举家搬迁了。早点滚蛋最好,省得碍眼。
“行了,今日好歹是好日子,别给水丫头心里添堵。就当来得人越多,娃娃们的福分越大嘛”劳婶耐着性子劝道,顺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,抓起小几上的瓜子胡桃,塞到田婶手里。
自己也抓了一把,边嗑瓜子边聊起家常。
话说这王府就是不一样,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马车车厢,里面的布置比家里的热炕还舒适呢。车厢三面三条长软凳,居中一个带抽屉的小几,几上摆着四碟常见的点心,瓜子胡桃米糕大枣,外加一壶香茶,一套十二只杯盏,抽屉里还有消遣的象棋,纸牌。啧啧,看得两个适才还在愤愤不平的女人咂舌不已。
“对了,你家大宝呢?今日也不回来?”劳婶疑惑地问道。
这辆马车就拉了他们两家人,劳家这回算是大聚,除了女儿喜翠出嫁了没回来,两对儿子儿媳都来了。小儿媳还在新婚期,腼腆着脸甚少说话。大儿媳则只要劳婶在场,就素来沉默到底。几个汉子就更不用说了。兀自对起象棋,几乎无话。
故而,劳婶自然而然想起田家那个不大着调的可乐儿子田大宝。他几个月前,愣是要外出打工,还在林司曜的支持下,在隔壁城开了家木材店,据说生意好得不得了。这不,一说起大宝,田婶就满脸笑意。
“来,怎么不来。好歹也是师兄弟嘛。”田婶爽朗地笑道:“水丫头说,大宝已经好多了。”她指的是大宝的心智。一直以来,这是田家的心头大事。随着大宝年岁的增长,他们就越焦虑。
自从被林司曜收作徒弟后,大宝的心智似是慢慢有所好转。大多数时候已与同龄人无异。如今,虽未亲眼见识,不过听水丫头说能将一家木材店打理地有模有样,那已经很了不起了。至少,早就大大超出了她与大富的预期。
女儿嫁了个好夫婿,儿子又恢复心智,勤勤恳恳踏踏实实,作为父母的,还有什么不满足的?
…………
田大宝早在庞大的马车队列之前,就已到了伍沁斋。
报上自己大名,待小二在来客薄上自己的大名前画了个勾后,才带他来到二楼最适宜看风景的窗前,举目望着延伸至繁花镇的主街。
嘴角扬着爽朗的笑意。
过了年就满十四岁的他,正介于少年与成年男子之间的青春华盛。很庆幸,他得以在正式步入成年人的队列之前,顺利恢复了心智。
当然,这些,都是在最近两个月,与司徒耘的屡次碰面中,断断续续得知的。他的家人,为了保护他,从不曾告诉过他:几个月前,他还是个心智受损的病号。
说心智受损还是好听的,难听点,那就是疯子、痴呆……就像文叔家的春波。他低叹了口气。他曾经也是恶劣欺负过那个痴痴傻傻的春波的吧。心智恢复,但不代表记忆消除。
不可否认,他的父母大姐,一直将他保护的很好。他的师傅师娘也像对正常人一般无二地对他。故而,他在繁花镇没有受过一丝伤害。他比一出生就是痴傻儿的春波幸运百倍。
“来得这么早?”司徒耘含笑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。
“你不也是。”田大宝回了他一记白眼。他比司徒耘还大一岁,却处处被司徒耘当小弟对待。以前心智不曾恢复时也就算了,如今,他再对着一个明明比自己小的少年,俯首称弟,还真是见鬼地别扭。
“唉,现在的你,还真不可爱。”司徒耘摇摇头,学他倚在窗前,看着远处渐行渐近的马车队列,故意叹道。
“少来我不与你算账已经是给你面子了。”田大宝不以为然地回道。”走吧,第一时间去抱抱宝贝师弟师妹。”田大宝转身往楼下走去。“广进财”木材店自他创办至今,又要兼管“广刺楼”暗哨任务,忙得一刻不得歇。师娘生了师弟妹,他都没时间去繁花镇探望。更别说每月回家见爹娘了。故而,今个儿的满月宴,他是无论如何要挪出空闲赶来的。
…………
“今个儿,是本王宝贝外孙外孙女满月的好日子,来,本王先敬各位一杯。”
待前来祝福贺喜的众人全数入座楼上楼下敞开式的二十二桌大席后,梁玄静率先举杯。
“来,诸位尽管放开肚皮吃,今日啊,咱们不醉不休。”丰采韵也豪爽地起身,对繁花镇村民及苏林两方的好友兄弟劝酒道。
“娘亲——”苏水潋哭笑不得,静王府唯一的主母,竟然像个豪情比天的江湖侠女,太夸张了吧。
“今个儿特殊嘛。好好高兴高兴。”丰采韵安抚似地拍拍女儿的手。这个女儿啊,不知像谁的性子,比做了十几年王妃的她还端庄几分。
“是呀,妹妹,今个儿可没有王爷王妃,只有林霄林珑的外祖舅舅。”梁恩载也含笑对苏水潋说道。这繁洛城距离帝都上千里,即使他们喝翻了天,醉倒了地,醉态百出,也不会传到大皇耳里。就算是真的被大皇知道了,那个比老爹还要嗜酒的大惠国最具尊位的大皇,只会埋怨老爹不带他来。
苏水潋见梁恩载如是说,也就放下担心,与林司曜相视一笑后也与前来道喜祝贺的乡里乡亲干起杯来。
一场百人满月宴,喝得人人满面春风。
直到未时末,吃喝得众人酣畅淋漓之后,才散了席。
这次的满月宴,送来的贺礼分文未收,还按席位,每人均得一个装了九十九个铜子的小荷包。拿得村民好一阵脸红。
“诸位,马车就在行来客栈,若是有兴致,可以逛逛城买些年货,随后可前去行来客栈坐马车,当然,要同乘的两家都齐了人才回繁花镇。”席后,待梁嬷嬷将回镇的安排妥善交代完,众人才乐呵呵地往坊肆走去。吃完大餐,消消食,还可以趁此机会采办些年货,回头还有马车搭乘。如此便宜的好事,他们自是乐得沾咯。
“大宝,儿呀,让娘看看瘦了没?”出了伍沁斋,田婶方有机会逮着儿子聊上一番。
“我很好。娘。倒是你和爹,瘦了不少。这些银子,是儿子这几个月来的收入,拿去办些年货,儿子过年就会回去。”田大宝边说,边从腰间的暗袋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,塞到了田婶手里。
“大……大宝……”田婶愣愣地盯着明显不同往日的田大宝,半晌才与同样惊愕的田大富面面相觑一眼后,才喜不自胜地连连点头,“好了就好。孩子他爹,儿子好了……好了呢”
“嗯,好了就好。想做什么尽管去做,我与你母亲都支持你。”素来寡言的田大富,此时也红着眼眶,拍了拍已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田大宝说道。
“这话怎么说的,若是儿子去做坏事,我们也支持不成”田婶闻言擦了擦眼睛后,狠狠瞪了田大富一眼,方才拉起田大宝的手,“儿子,好好努力,争取与你师傅一样。”娶个貌如天仙的贤惠娘子,好让她也早日抱上孙子。孙子唉,还以为这辈子再也盼不到这个好事了。没想到,老天有眼,在她足足担心难受了五年后,总算还了她一个健康成熟的好儿子。
“噗嗤——”司徒耘毫不收敛的笑声打断了田婶的神往。与司凌师伯一样?那是让大宝去做一名震骇江湖的金牌杀神吗?还真是好笑
而知晓林司曜身份的苏水潋,也好笑地睥了眼身边微微一僵的夫君,随即伸手紧紧握住他的,“田婶指得应该是霄儿珑儿。”她低声安抚他。
“我知道。”林司曜表情怪异地回道。他心里想的是,以大宝如今的身手,即便想要侪身江湖数一数二的杀手,还早着呢。林司曜暗暗哼道。别以为做杀手很容易。他不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?
“大宝,你有心了。谢谢你的礼物,我想霄儿珑儿会很喜欢。”苏水潋微笑着朝田大宝致谢。
“没什么的。”田大宝羞赧地调转了头。不过是一对麒麟玉雕,是他无意间在浣纱城的坊肆上发现的胚玉,自己雕琢一对栩栩如生的麒麟。他有一双遗传自田大富的巧手。
苏水潋两人虽然婉拒了其他一干人的贺礼,却独独对徒儿的心意,悉数收下。
“好了,大宝,你要走了吗?我与你一道回去。”司徒耘伸手搭上田大宝的左肩,揽着他就往邻城方向走去。“田叔田婶放心,我会照顾好大宝的。”
“关你什么事”田大宝不悦地蹙蹙眉。
“怎么不关我的事?好歹你也是我师弟。别不承认,你入师伯的门,比我入师傅的门迟多了。”
“这也能扯”田大宝翻了个白眼,索性不再理他,一个纵身,跃出街头。
司徒耘不甘示弱,紧随其后,两人你追我赶地往相邻的浣纱城奔去。
“阿曜,水潋,大宝这孩子,真是多亏了你们”看着儿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眼前,田婶与田大富方才回头致谢。若是没有林司曜收他为徒,学那些个高深的武功,不说大宝现在的成就,光是后脑勺那片血瘀也还不晓得何时散尽、恢复心智呢。
“是他自己努力得来的。田婶田叔也可安心了。”苏水潋笑着摇摇头,示意田婶无需多想。有时候想想,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吧。经历了光怪陆离的魂魄夺舍一事之后,她对这些,看得比以往更加通透几分。
“走吧,虽然出了月子,也别吹冷风。”林司曜朝田大富夫妇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后,就揽着苏水潋进了伍沁斋,龙凤胎还在包厢呢,虽说有岳父岳母看着,他还是担心被大舅子与江映云姊妹逗弄得过了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