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唐解元且慢妄下定论。”刚才一直站在一旁的不说话的王世杰突然出声,“《大明律》中确实有定婚五年无故不娶及夫逃亡过三年不还者可改嫁他人一条,但是这改嫁之前白安一家可曾告官?”
“并不曾,那这会儿我便请县令老爷做主,请您驳了这个婚盟!”白安下跪,向静海县县令磕头道。
“白家老丈且住,时延五年未娶,白家老丈你确可以为女儿告官改嫁,但是您之前却没有为女儿告官改嫁。如今许宜在你告官之前,已经表达愿意娶白家小姐为妻的愿望,那么便不算无故不娶,既然没有无故不娶,那您又何能再请县尊大人解除婚盟呢?县尊大人,不知您是否认同学生所说?”王世杰的口才确实便给,一下子便把那条五年不娶订婚无效的《大明律》适用范围给缩小了。
“这个……”静海县县令却有些为难,虽然他想赶紧结案,了却这件麻烦事,可他一不愿意得罪张阳,更不愿意得罪汪平和,若是案件清晰明白,他不妨秉公办理,谁也说不出什么,可是这会儿王世杰愣是从鸡蛋里挑出了骨头,他要是硬把案子给判了,倒是给人留下了口实……
“等等,许宜,你身上可携有路引?”看见静海县县令为难,唐伯虎突然向许宜询问。
“啊?!这个……呃……”许宜突然被唐伯虎一问,有些张口结舌。
看到许宜如此模样,唐伯虎一声冷笑,转而又对静海县县令拱手说道:“县尊大人现在好办了,《大明会典》载:凡军民人等来往,但出百里者,概验文引。凡军民无文引,及内官内使来历不明者,有藏匿观寺者必需擒拿送官,仍许诸人首告。得实者赏,纵同罪。《大明律》规定:凡不应给路引之人而给引,及军诈为民,民诈为军,若冒名告给引及以引转与他人者,并仗八十。而且,此人既无路引,无法证实身份,那么按《大明律》规定,凡订婚者,女家妄冒,杖八十,男家可追还聘礼;男家妄冒者,加一等,判流徙!我们现在怀疑眼前之人是否是许宜本人,若他不是许宜,还请县尊大人秉公办理!另外,唐某还另告眼前之人妄冒功名,诬告朝廷命官,数罪相叠,罪当问斩!”
明太祖朱元璋在明朝建立之初,对民众采取严格控制,可说是“夜无群饮,村无宵行”的局面,所有人要出行,都必须由保甲里正担保,并开出路引来证明自己身份。
然而,随着朱元璋的逝去,就跟明大诰一样,明初的很多规定便已经名存实亡,到了明朝中期,因为商业的活跃,土地兼并的加剧,城市手工业的大发展,商人、进城务工人员和流民等流动人口的增多,路引的制度的制约性已经明显体现,再加上因为技术手段的限制,路引这东西极易伪造,又难以查验,到了明朝中后期,官方对于路引的查验已经基本停止了,所以如今的大明人出行时,倒很少有人会去专门办一张路引,自然许宜也不会例外。
有人问,既然没有路引,大明朝的人又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?我们之前就说过,大明朝是个熟人社会,因为知丁法的存在,大明的人往往互相熟知,而且大明的人即便要打官司,也往往只会在自己所居住的地方,有里正保甲作证,根本不用担心身份无法自证的问题。
即便有人要出门,或者上京告状,那往往就要三五十人并行,由里正保甲带领,互相作证。
然而,许宜这次来天津,却根本没有要打官司的准备,又哪里去现请保人作证?再加上身上没有路引,根本无法自证身份。
许宜一听,唐伯虎连珠炮一般,竟然把这么多罪名扣在自己的头上,一下子竟然都要问斩了,一下子吓得腿都软了,也不再顾及自己的生员身份,赶紧下跪磕头,“啊?!什么?!县令大人,冤枉啊!小人确确实实是许宜不假,绝没有妄冒!还请青天大老爷你明鉴!”
而一旁的王世杰听到此处也是心中一惊,额上冒汗开始急想对策。
《大明律》中的很多条款并不向后世的法律一般完备,很多精通律法之人,往往可以在字里行间抠出很多漏洞,并以此作为打赢官司的筹码,显然王世杰此人正是精于此道之人,这也是为什么此人就连静海县的县令大人都有些头痛。
然而这会儿,王世杰显然遇上了对手,这就好比两个人下围棋,王世杰抢到了先手,但是唐伯虎却不在王世杰占到先手的此处再做纠缠,反而另寻他处下了个妙手,让王世杰不得不回顾。
“县尊大人,且听我一言……”王世杰头脑急转,果然想出一个缓兵之策,然而唐伯虎却哪里容王世杰还手,立即大声打断王世杰的话:
“县尊大人,王世杰明知眼前此人身无路引,却不告官,当属纵容,应先仗八十再同他问话,恩,既然他有童生身份,罪减一等,合当先仗四十!”
王世杰一听,这唐伯虎竟然连他也要打,平时给别人打官司,无论打赢打输,至少他自己不会引火烧身,可这次……
王世杰一下子有些慌神,正要出声辩解。可这静海县的县令早就看这王世杰不顺眼很久了,一直苦于没有对付他的办法,如今,唐伯虎给了他这个机会,那他还不赶紧抓住,再说打了这么一个王世杰,又不算得罪汪平和,他又何乐而不为?遂根本不等王世杰辩解,立即从案几上的竹筒中抽出一个令佥:“唐解元精通律法,果然目光如炬,本县险些竟让此等小人给蒙混了,左右,将这王世杰拖下去,先打四十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