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斐一愣,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。
路过道:“所谓冤有头,债有主。恶霸那把刀在少年侠士眼前已经是无用之刀,但是因为女侠的缘故,变成了一把杀人之刀。苗人凤的那把刀在胡一刀面前也只是一把寻常刀,切个小伤口伤伤人而已,却在田归农与阎基的合力之下,变成了一把见血封喉的杀人之刀。胡兄弟,你能与苗人凤放下恩怨,这是很明智的,他毕竟无心伤人。但是,你却一心只杀凤天南,对于女侠与之是否有仇却从来连想都没想过,这个……咳咳。”
胡斐神情大惊,手里一把刀居然举不起来分毫。路过万分同情地看着他,道:“胡兄弟不必如此震惊,我刚说过,有心与无心很是重要的。女侠不过是无心之失罢了。袁姑娘,我说的对么?”
他也不过是一直义愤而已。那袁紫衣的人品比程灵素差了不是一点两点,除了长得稍微好看点,还有些什么好?程灵素如今是他罩,他自然得为她作想,最好砍断了她对胡斐的念想,免得要胡斐跑腿时,最后他也不得不跟上。
胡斐一惊再惊,听到他这么问,忽然跃至窗边,一把推开窗子。只见外头一个人缁衣圆帽,正要离开,却不是袁紫衣——或者尼姑圆性——又是谁?
胡斐又惊又喜,道:“袁姑娘,你怎么在这里?”
圆性顿了顿脚,没有回头,立刻又走。胡斐跳出窗子要追去,路过也来到了窗边,道:“袁姑娘不说点什么?”
圆性这才停步回头,眼眶红红地道:“路叔叔,你说得对,钟阿四一家的死,我难辞其咎。我既然犯了杀戒,更应该潜心向佛。你别再劝我了。”
路过愣了一愣,劝?他劝什么了?
只听圆性又道:“胡大哥,我听说田归农带了大批武士要来沧州截杀你,怕你不知情,所以来报个信。现在知道你与路叔叔在一起,田归农自然不是对手。以往之事,是我对你不住。你……多保重。”
她说完就走,胡斐急了,忙道:“你别把路大哥的话放在心里,他是见你避人不出,才故意激说。你一片侠义之心,我们都知道。凤天南虽是你父亲,但他害了你母亲,也害了你,你想杀他的心比任何人都重……”
“这话不对了吧?”路过打断他,似笑非笑地道:“袁姑娘,你真的有想杀过你父亲吗?还是,只是因为知道胡兄弟因为你几次救人而与你生了嫌隙,所以故意那么说,好让他知道你们其实一条心?”
“路叔叔……”圆性的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,又怒又羞又委屈,百般模样娇俏无比。
胡斐胸中大震。袁紫衣一路上似有情似无情,他从来抓不住,此时听路过这么一说,又见她如此模样,一腔情意完全无法掩饰,他不自觉地觉得前途大好,心中紧张又舒坦开,柔声道:“当真?”
圆性否认也不是,承认也不是,羞愤之下转身又要走。胡斐拉住她的袖子,又重复问了一遍:“真的?”
这边柔情蜜意眼见要互诉衷肠,路过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程灵素的反应,继续问道:“你父亲虽然害了你母亲,可是你母亲真的恨他吗?袁姑娘,你说说看?”
圆性闭了闭眼,挥袖甩开胡斐的手,回过头来,凄然道:“路叔叔,你为何非要这么逼我?借如死生别,安得长苦悲。我便是从小见到母亲的爱恨,所以才决意遁入空门。”
此言一出,胡斐与程灵素都是惊讶不已。袁紫衣的母亲被凤天南玷污,未婚生女受尽苦楚,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娶了,新婚丈夫却在新婚当天被凤天南杀死,逼得她母女不得不远离家乡颠沛流离。正常人正常心思都应该恨之入骨才对,怎么还会有爱?
但他们哪里想到,他们只是从袁紫衣的描述里听到了她愿意传达出来的感情,路过却是在看书时早就怀疑袁紫衣的母亲根本就是喜欢凤天南的。不然,以凤天南的恶霸行径,袁家为他的宴会供鱼,为何让自己女儿去?若只是送个鱼了就走,最多不过走后门进厨房,又怎会被凤天南碰到?就算这一切都是巧合,一个未婚少女若是被人强占有孕了,不去羞愧自杀,不去想法拿掉孩子,居然还生了下来?就算人不该被礼教缚死,就算生命可贵,可生下了孩子居然还能爱逾性命,这就有些费解了。就算孩子是无辜的,历经艰难也要把孩子养大,为何在后来又被道貌岸然的主子逼迫时,反而因为羞愤而上吊自杀?前头以未婚之身被人玷污没有羞愤自杀,后面居然在有女儿需要照顾的情况下只被逼迫就悬梁而死,这种种费解实在是不叫人回味再三。
“借如死生别,安得长苦悲。”路过慢慢重复着,细品一遍,心头不由得也跟着起了悲苦之意,他压下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悲凉心思,提醒道:“袁姑娘,这是元稹所写的相思之词。”
圆性一听,不由得大窘。她身为佛门之人,怎能把这种诗词长记在心?
路过对自己居然知道这句诗词是元稹所写,心中也是惊讶无比。我去,这文青从哪里来的?
路过趁热打铁道:“袁姑娘,对佛祖而言,你道,是一个身在佛门却心在红尘的人更虔诚,还是一个身在红尘却心在佛门的人更虔诚?”
圆性终于抬头望着路过,眼中泪花闪烁,楚楚可怜。
“你心中明明有胡兄弟,却因为灵灵的缘故,要成全他们,所以退让选择常伴佛祖。”路过说着,话锋一转,脸色冷了下来,“但你想过没有,你这种退让,把灵灵置于何地?我家灵灵需要你来表示你所谓的大方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