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妩悠闲自在地坐在那里,手上拿着一根串着雀鸟的树枝,正放在火上转着炙烤,察觉到他的目光,却是头也不抬,像是怕将手上的雀儿烤坏了,只扬声招呼了一句:“你今日还不曾用食吧?其他的不急,先坐下来用些东西再说。”
不知道为什么,听到这句话,他只觉得被孙策所斥的羞辱、一日未曾进饭的饥渴以及徒步行走十里的疲累一时全都压在心口,竟让他难得地生出了一丝疲惫,以及一点淡淡的委屈。
他在苏妩旁边盘腿坐了下来,月光透过头上疏漏的树叶洒在他身上,正照亮了他半只鞋子,他回来的匆忙,虽然换了衣物,鞋子却没来得及换,仍然是先前苏妩送他的那双,只是如今行走这许多路途,早已不如当初那样光鲜亮丽,而是灰扑扑的全然看不出最初的形状,他只觉得自己正如同这鞋子一般被人踩在脚下,满身脏污,不由黯然低下了头。
夏夜晚上还冒着暑气,在这种天气里围着火堆,难免叫人觉得闷热,火光投映在吕蒙脸上明明暗暗,照亮他阴晴不定的面色。
他正坐在那里发呆,忽然听到旁边苏妩含笑道了一句“成了”,眼皮底下却是多了根串着烤雀儿的树枝。
方才他想心事的时候还没有怎么留意,如今回过神来,那雀鸟的香气便一个劲往他鼻子里钻,他本来就又累又饿,如今见了送上来的东西,肚子咕咕作响,五脏庙内吵着要供奉。
吕蒙毕竟还有些羞耻之心,犹犹豫豫地望了一眼苏妩,见她正噙着笑望着自己,目光温柔,似乎在等着他吃,忽而鼻子一酸,不敢再看,赶紧低下头,默默地啃那烤雀儿。
他饿得狠了,虽然不想在苏妩面前失态,但还是三两下便将那小雀儿吃了个干净,人饿得厉害时,吃上点东西却又不能吃饱的情况最是难熬,吕蒙半饥半饱,只能舔一舔唇将嘴上的油吃了,却是不好意思再问苏妩要了。
苏妩在一旁支着腮笑吟吟看他吃完,却是主动问道:“还要么?”
吕蒙肚子里一个劲吵着还要,面上却是文静地低下了头,羞于再受苏妩的馈赠了。
只是苏妩瞧着他的样子便也猜出了三分,也不等他开口便从旁边捉过先前被她打中的鸟朝吕蒙扔了过去。
吕蒙下意识将她扔过来的东西接住,道了声谢,三两下将鸟毛去净,又折了根树枝串上,干脆就着苏妩先前生的火继续烤了起来,眼看着差不多熟了,也顾不上问苏妩要盐和调料,张大了口便啃了起来。
他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两只鸟,肚子方才饱了,只是比起方才还饿着的时候,这样同苏妩一道坐着似乎更叫他难堪,他望着那火堆出神,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。
将他从困窘中解脱出来的还是苏妩。
她问:“你要走了么?”
吕蒙捡起方才串着鸟的树枝挑着火,却是缄口不言……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是一片茫然。
深沉的黑夜笼罩着二人,这样的气氛似乎沉重的过分了,所以苏妩笑了笑,将这分严肃冲淡了一些,方才缓缓问道:“你想好去谁那里投奔了么?”
吕蒙动了一下,他的眼睫毛垂着,面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无力: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苏妩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,她什么也没说,也没有挽留他,跟他一起拿了根树枝去挑那火堆,火堆的枯枝被烧得劈啪作响,似乎将这黑夜的寂寞驱散了一些,苏妩的声音似乎也被这火烧热了,落在吕蒙耳中竟然很是温暖平和:“要去投曹操么?他新得了青州兵,锐不可当,连袁术都要避其锋芒,更兼唯才是举,用人不拘出身,他这样的主公,做臣子的定然喜欢。”
她顿了顿,又道:“只是他身边有程昱、荀彧、戏志才等谋士,夏侯渊、夏侯惇、曹仁等大将,人才济济,没有人引荐,想要在他那里出头,只怕是千难万难。”
投曹操,吕蒙的确是想过的,曹操一世之雄,虽然出身微有瑕疵,但是才识胆略超人,有才之人自然不会在他帐下被埋没,但是他帐中谋士如云,他这么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子,在其中实在是微末无光,即便他真能展现出过人之能,想要得到曹操信任看重,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,
苏妩像是在做选择题一般,又道:“袁术、袁绍四世三公,叶茂根深,自然也是不错的出路……只是世家大族,用人难免挑剔出身,没有一个好的家世,想要在袁氏兄弟手下脱颖而出,恐怕也非一件易事。”
吕蒙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,袁术袁绍看重门第世人皆知,他这么一个寒门子弟,想要入袁氏之门,恐怕都会被当做乞讨之人赶出来吧。
苏妩拨弄一下火舌,道:“……还有荆州刘表,刘表与当地七位贤士并称八俊,又是汉室宗亲,实在也是一方之霸,不过刘表柔懦,有守土之心而无开疆之勇力,太平之世自然是安乐诸侯,在此乱世,却只怕为人所忌,不免有为人吞并之忧。”
吕蒙还在默默凝想,苏妩已是将那树枝瞥了,侧过脸直视着他:“阿蒙,你真的觉得,去别的地方,会比待在这里更好么?”